《红楼梦》中人与法之十九:人格权

《红楼梦》第一百零七回：“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写到贾家散败，被朝廷抄家。贾母作为辈份最高的老祖宗，为维持家族体面，只得将自已嫁入贾府时带来的嫁妆和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部取出来补贴家用。去到如斯地步，山穷水尽的贾家，只有叩求皇恩浩荡。皇亲北静王素与贾家亲厚，一日派人传召贾政，说：“今日我们传你来，有遵圣旨问你的事。”贾政慌忙跪下，众大人便问道：“你哥哥（即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之事，你都知道么？”贾政回道：“犯官自蒙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粮道，获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不能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圣恩。唯求圣上重重治罪！”北静王乃据说转奏。不多时传出圣旨来，北静王转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安平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该御史亦不能指实。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忿怒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自愿退婚，尤二姐奉母命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二姐实系呑金自尽，非系逼娶导致。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已为伊择配，因被逼索退还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刎，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珍身系世袭职务，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珍子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

贾政听闻圣恩，感谢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北静王道：“你该叩谢天恩，更有何奏？”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家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北静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产，你又何必多此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由是贾家得以苟延残喘。
    以上画面，是不是好眼熟？如此情景，电影电视剧也演不少啊。我们中国人对此不但不以为怪，可以说习以为常。皇权掌控天下，对下属臣民生杀予夺，全在皇帝一人一念之间。其理论基础是，皇帝就是天子，对天下所有人、所有土地、所有财富拥有终极产权。产权
决定一切。你人是我的，你的老婆孩子乃至子子孙孙也是属于我的，你的财产是我的，那么当然，我要杀死你或者殴打侮辱你，或者砍手断腿挖眼割鼻甚至实行宫刑整成残疾，自然都是可以的！至于将你家人、亲属也一并处死或者籍没为奴为妓，也全看皇帝善恶一念！总之，选择什么方式处理决定你的命运，是我的事，我灭掉你，与你无关！无人可以和皇帝论平等，否则单此便是死罪！对来自朝廷的处理，
你除了服从和接受，不能抗辩，根本不必征求你本人的意见，你认为这样处理是否公平、是否公正，是否构成不公正损害！也就是说，除了皇帝一人，其余的人，在法律上，在专制政权面前，没有人格权！也不能有自由意志和思想。娶或不娶，嫁或不嫁，从事或不从事什么
工作，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甚至吃什么不吃什么，终极决定权在于皇帝！皇帝授权给官员，你也就必须服从官员！如此畸形、僵化的、恐怖的社会结构，在中国存续了数千年！
    什么叫人格权？在现代法律意义上，人格权包括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姓名权（名称权）、肖像权、名誉权、隐私权。试举其三：生命权，是公民依法享有以生命安全为内容的权利，生命受法律保护；健康权，是公民依法享有的以身体机能为内容的权利；身体权，是公民依法享有的以保持其身体组织器官的完整性为内容的权利。……而在专制、独裁统治下，剥夺他人人格权，无论在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看来都认为平常、正常。西方人对古代中国长久存在的这种状况深以为惧，认为是一种极端的罪恶和丑陋。西方学者读中国史，读到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征召贵溪县读书人夏伯启叔侄二人来京做官，两人不愿，为此自已斩去左手大指。朱元璋大怒，命将二人捆赴京师，责骂他们，说，我是皇帝，就是你们的再生父母，你们靠我才过上日子，竟然不为朕所用，哪还得了？于是下令：“尔二人宜枭首，籍没其家”。史书记载，夏伯启叔侄二人听了皇帝此项责骂训示和命令，表示骂得对，处理正确，自己心悦诚服，谢主隆恩，欣然受死。西方历史学家比万读到这段，掩卷慨叹说：“为了避免中国的命运，欧洲付出了一千年野蛮生活的代价，这个代价是值得的。我以为，我们的危险并不是无政府状态，而是独裁！”今天世人普遍对我们的邻国朝鲜的政权之所以如此戒惧、厌恶，原因也正在这里。
    自从1949年起，我们中国的全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这表明我们的祖国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家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国别名称！有时候，专制、独裁统治会成为被统治的部份“人民”的催眠药，久浸在此恒温药水中，不动脑，不操心，暖洋洋，凡事逆来顺受，反倒似乎并不反对放弃独立人格，那才份外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