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人与法之十八 大观园搞承包制挑起人性之恶？

话说荣国府贾政家，自然是由贾政之妻王夫人当家。她嫌家务管理庞杂缠身，因贾政之兄贾赦之子贾琏娶了王夫人娘家侄女王熙凤为妻，王夫人乃安排贾琏夫妇般过来住，将自家家政管理大权委托给王熙凤，自己乐得清闲。贾政家上下几百口人，其中奴仆数百，都不是省油的灯。王熙凤虽然泼辣能干，几年下来，也有点吃不消，累到小产，生病了。王夫人知道家中女眷之中，除了王熙凤，就数女儿探春及前来大观园借住的王夫人之妹的女儿薛宝钗最具才干，这两人的才干甚至超过王熙凤，只是依当时习惯，未出嫁的女儿不太合适挂帅理家罢了。既如今王熙凤必须休息，王夫人便命探春与其寡嫂李纨共同管理家务，由宝钗给予协助，实行三人治家。李纨是清静无为之人，所以，诺大一个家，实际上由探春与宝钗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实施管理。《红楼梦》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识宝钗小惠全大体”便写此事。探春说：“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左窃尧舜之词，右背孔孟之道”，表明自己虽是读书识字之人（其书法一流！），亦并不避讳经济政治。她上任后，实施多种改革，比如将纯属重复浪费的由府中买办统一代购各姑娘脂粉的每人每月2两银蠲掉了。而最重要的一项改革是，她认为大观园比赖大家的花园大，花草树木和珍禽益兽也多得多，她问过赖大家的女儿，人家说自家的这么个园子，除他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下。而大观园不仅没有银子剩下，还要不断贴钱养着，因此探春决定在大观园推行承包制。她将园中竹林、鱼塘、水稻田、玫瑰、蔷薇、月季、金银藤花圃等等一一划成项目，交由人品好、老诚持重并相对专业能干的下人婆子进行承包管理。具体措施包括：一、项目承包者享受相关优惠，不用向府里帐房交钱，但是也不能再从府里帐户支领相关的开支，比如各处笤帚、撮箕、掸子、种苗、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等等，统统自己承担；二、除满足府中按四季定例使用的花、笋、鱼等之外，余下的任由承包者自行采摘去取利，用以“贴补自家”;三、除“贴补自家”外，各承包者还得拿出若干一点小钱岀来，大家凑齐，散与那些没有承包项目的婆子们。因宝钗提出：“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黑，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抬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里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粘带些的。”李纨、探春同意，认同：“也不能失了我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大体。”

    这就是探春之“敏”，宝钗之“识”。这两人的确是生活中的强者，比只会多愁善感的黛玉，懦弱怕事的迎春，看空一切的惜春，强多了。我国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就有人写文章，大力推崇个人承包体制，说早在《红楼梦》第五十六回里就已经很具体很生动地描写出个人承包制的优点了。

    那么，大观园推行承包制，结果怎样？庞大的大观园从此基本实现了开源节流，园中更加林木葱茏，管理更加有序。承包者与非承包者都增加了收入。然则，是否就皆大欢喜了？却并不是。未承包的嫉妒承包者赚钱了，承包者就看紧自己项目，人摘它一个果子，一片叶子都追着要赔，种稻的骂养鸟的没看好鸟，偷吃了稻子……，总之，人际关系反而渐渐变得紧张。正如书中描绘：“这会子倒一个个变乌鸡眼似的”。

    为什么一个好的、先进的制度（小范围家庭立法），反而会损害该范围内人际关系的和谐？如果说是制度有缺陷，那是肯定的，十全十美的立法至今根本不存在！实际上，根本原因通常不在于制度有缺陷，而在于被制度管束的人不能参与立法，立法过程直接在上层完成，然后由执法者向下施行。亦即只有自上而下，没有自下而上。因此难以服众。

广义的立法，小至一家，大至一国。从一家可窥见一国。在一个国家，即便有公认的甚至后世评价也高的立法，凡是不与民主政治联系在一起的，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服从。中国古代的立法，说到底只是一种“王法”，仅仅只是一种“顶层设计”。17、18世纪西方资产阶级启蒙运动思想家所倡导的“法”，才开始接近现代文明社会意义上的民主立法。正如英国哲学家洛克所说：“应该以正式公布的既定的法律来进行统治，这些法律不论贫富，不论权贵和庄稼人都一视同仁，不因特殊情况有任何出入。”如果“国王就是法律”，国王即使圣明，决顾不来所有子民；如果“法律就是国王”，由法域内全体公民依法定程序选举出立法机关，并赋予他们代表全体公民的意志进行立法的权力。立法既成，再在这个法域范围，由依法选举的行政与司法机关实施行政、司法，才能免除民众心中的不平与戾气，实现人际和谐。比如最近的英国对脱不脱欧依法组织全体公民实行公投，公投的结果是主张脱欧的人多于主张不脱欧的人，于是由政府据此推动脱欧。政府首相本人的个人主张是不脱欧的，但由于她是政府行政首脑，有责任按民意决定推动脱欧，于是她照做。这样，庶几实现尽可能的民主。